情真意切,不光是眼前的困局,更因为叔叔的作奸犯科,先前发愁根红顶白本想着为范家留下一脉来着,可现在——早该出事的安然无恙,自己这无辜的却将拖累家族!
看他如此颓废至此,史先生反倒是笑了:“我说大人啊!咱还没到山穷水尽呢?您倒是早早的把墓志铭写好了,须知兔子蹬鹰还有奋力一搏,您如何能放弃?”
“我倒是想不放弃呢!可人堵着门就等于刀架在脖子上,难不成我他娘的要跟卫既齐似得耍赖,说什么挂冠而去,没来由的让人笑话!”范时捷忿忿的咒骂一句,话头一转,道:“对了,把你刚才那主意说出来听听,反正他娘的闲着也是闲着!”
虽说自己的妙计被当做了“聊胜于无”,史先生也不着恼,就跟讲故事似得慢里斯条的开口,而他确实实在讲故事……
“史某幼年读书,因为家境贫寒请不起秀才,只能跟着一个考了几十年的老童生开蒙,每每遇到疑窦去问先生,他老人家都会告诫一句: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虽说长大了曾一度以为这老先生是在敷衍,但迄今为止留给史某印象最深的还是这话!”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语出晋朝陈寿所著《三国志·王肃传》,王肃是王朗之子,历史上的王朗并没有如《演义》中被诸葛骂死,除了官居高位,教出的好儿子王肃也是文武全才,而王朗的名字之所以为写《演义》罗贯中熟知,也是因为他这位在史书上留传的儿子。陈寿在描述王肃治学时讲:人有从学者,遇不肯教,而云‘必当先读百遍’。
范时捷读过《三国》,却不知史先生扯出这话究竟有什么意思,眼皮一翻,不耐烦的说道:“这话本大人五岁就会背,可这跟今天的事儿有关吗?”
“大人莫急么,史某之所以对这话印象深刻,却不是因为此语的本意,而是说将这百遍交给百人来读!”史先生一笑:“虽是圣人经典,但人有百种其意自然也有百种,而这百意之中,必然有你爱听的别人不爱听的,但也肯定有你不爱听被人却爱听的!”
听他这么说,范时捷似乎要抓住了什么?却是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凝眉沉思的时候,史先生重又开口:“史某之所以有这番感悟还是在刚刚为幕的时候,时年江河决堤,东翁下辖皆成泽国,朝廷虽有救济却是杯水车薪,百姓嗷嗷待哺之时有人密报说有粮商囤积居奇牟取暴利,东翁大怒之下发签拿人,谁知捕人的捕头却被人给五花大绑着送回来了,理由是冲击官库,到后来才知道那粮商与走通了某位贵人的门路,硬是把自家的私仓变成了漕运的中转仓库,不光一粒粮食不能动,还得逼着衙门出兵丁护粮!”
“那位东翁本是爱民如子的,拿不到粮食早已心急如焚,可就在这时候又有坏消息来了,朝廷已经派人下来查访了,并严令不得饿死一人,否则就要罢官问罪!”史先生略作停顿,看看依旧迷茫的范时捷:“大人啊!若是换做你又该怎么办?”
“冲击官仓是死,弄不来粮食也是罢,这——这他娘的跟本大人一样呢!”范时捷本能的接话,最终却因没有应对之策而羞恼成怒:“我说老史,你他娘的有话就明说,专门来消遣本大人作甚?”
“哈哈哈哈!”史先生畅快一笑:“史某送了东翁一句话,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出自《论语·泰伯》的这句话范时捷一样不陌生,他甚至能解出两种意思,一种是君王统治,指使驱赶百姓做事就行,不比让他们明白做什么;另一种则是让民众听从指挥行事,却不必让他明白背后真意。可——这句读似乎不是这种断法吧?
还好,这回史先生并没有没等他发问直接解释了:“史某以为,既然这不良奸商要人护粮,必定是担心百姓饿红了眼铤而走险,而官仓又不得不防,于是先让衙门出了告示,写明国仓重地,妄动者斩。又让那挨打的捕头在粮商的各处仓库挂出灯笼,标出粮仓——”
“你——你这分明是诱人以罪,也亏得你那位东主对你言听计从——他就不怕激起民变,到时候朝廷将他抄家灭族?”
听了他这主意,范时捷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饥民们已经饿的要死了,你偏偏告诉他们那里有粮食,就算有“死”做威胁,可面对吃了明天可能死,不吃今天必定死的选择,饥民们还有得选吗?
“这事跟我那东翁可半点关系没有!”史先生一摊手:“粮商要护粮,咱们出告示派兵丁,饥民为了填饱肚子不怕杀头,民可使,由之。抢粮总是犯法的,其情可悯,罪不可恕,首恶毙了,余者从轻,东翁再出些烧埋银子,这叫不可使,知之!”
“你——”范时捷一指史先生,想说什么却怔住了,随后双掌一合:“好你个史先生,本大人到今天才知道你有国士之谋,范某眼拙了,来来来,受我范时捷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