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请求称得上惊世骇俗,换了他人只怕苦劝不得,要与他断交绝义,唯独合应承黎胃口,当即拊掌笑道:“蔺公好魄力,孤应了!”
两人会心一笑,片刻后应承黎笑声一收,目光灼灼地问:“蔺公如何使孤脱身?”
蔺自明起身深深一揖,恳切道:“殿下若肯弃太后与公主,隐姓埋名,今日便可脱身,此虽为下策,然十拿九稳。”
应承黎断然道:“不可,抛置女眷,孤有何面目治天下,请听中上策。”
先皇共有六子,此时除了应承安和被宿抚从北疆裹挟回京的应承黎,都在京外,倒是帝姬大多在京中,都救走不太可能,却绝不能将太后与公主留在京中,以免宿抚用其作为筹码胁迫,至于同样被留在京中的应承安……他本就该自刎殉国,不必在意死活。
蔺自明应道:“宿抚入京已经数月,京城防备渐松,待其自认掌控京城,精神松懈,振臂一呼,集忠贞之臣,与死士里应外合,浩浩荡荡离京南下,示天下人大宁犹在,此为中策。”
他见应承黎仍皱眉,又说:“寻其薄弱击之,迫宿抚恭送殿下,示大宁之威,励黎庶之心,此为上策。”
应承黎眉头这才稍微松开,问道:“胜负之数?”
“中策五成之数,上策九死一生,”蔺自明沉声道,“请殿下定夺。”
应承黎稍加思索,慨然道:“此时不博,更待何时!”
他又要问是何种薄弱处,蔺自明张口欲答,好像听到什么有趣声音一样,站起来快步走到窗前向外望去。
诸略站在川色楼的欢门前,漫不经心地扔掉手中刚被吹响的柳叶,抬头和蔺自明对视一眼,穿过欢门敲响了川色楼的大门。
“川色楼是雁探司经营的,”蔺自明话音一转,说起了今日来意:“臣打听到今夜楼中有一场好戏,特意请殿下旁观。”
他倚在窗边注视川色楼中的动静,微微一笑:“保您一舒胸中块垒,不过大约马上有人来占这间房,请殿下与臣移步。”
望京阁每间房间旁都留了一个隐秘隔间,小得几乎不容转身,高度也矮,应承黎束手束脚地走进去坐下,刚想皱起眉,便看到左手边塞了棉絮的铜管,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问:“谁会来?”
“雁探司,”蔺自明跟在他后面端着茶具进来,将茶具放在桌上,回手拨弄了一下机括关上门,笑道,“今日川色楼有异,他们必然要在望京阁中监控,互为犄角。此间狭小了些,殿下稍耐,毕竟好戏精彩。”
好在隔间虽小,身后却有一扇小窗,不至于叫人觉得憋闷,应承黎不疑有他,安坐下来,并未看到蔺自明低头检查隐在桌侧的机括,脚尖在地上轻点数下。
那地板应声微微挪开,缝隙中火光微闪,显是早有人在此等候,只待蔺自明吩咐。
蔺自明指腹在桌上轻轻一抹,袖中漏下一枚钥匙,悄无声息地落入缝隙中,他的手下拿到钥匙,转身钻入地下室,打开封闭已久的密道。
应承黎对此一无所知,再次问道:“蔺公以为宿抚何处可以为人利用?”
“臣也不知,”蔺自明坦然道,“但您兄长定然知晓。”
应承黎一怔,脱口道:“他怎么可能?他自顾尚且不暇,哪来的精力,何况是来……”
他磕绊了一下,声音微沉:“来帮我?”
蔺自明手中的探子在收到应承安给诸略的传讯后就已经被宿抚连根拔起,和应承安再无联络,谋划配合全靠旧时相处的默契和猜测,但他在应承黎面前却做胸有成竹状,言之凿凿道:“先皇遗旨副本在臣手中。”
遗旨副本是应承安得位不正的铁证,应承黎原本以为他登基后就会将其销毁,不曾想它竟然在蔺自明手中,不免狐疑地看向蔺自明。
蔺自明坦然作答:“原是存放在首辅家中,臣使人把它盗了出来,首辅大概是为了掌控陛下方才一直留着它,如今便宜臣了。”
“但……”应承黎迟疑道,“但若孤登基,这份遗旨……”
必要张示天下。
蔺自明轻描淡写道:“如此一来,宿抚便不能用他威胁大宁,殿下清楚,这正是陛下所求。”
应承黎欲言又止,隔壁却传来了响动,门扉吱呀数声,随即一个阴柔男声说:“搜搜这屋子有没有阴私之处。”
应承黎立时听出了来人是谁,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险些捏碎手中茶盏。
蔺自明正想阻止他,应承黎想到什么似的连忙松手,从腰间摸出一把银针,撩起袖子刺入左臂。
他臂上原本就插着数根银针,蔺自明一见怔了怔,听应承黎咬着牙低声道:“是越梅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