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简直生出了放权给亡国君的荒唐想法,稍停顿了一下,才接上自己的话,违心道:“承安可愿指点我?”
应承安知道自己不会一直留在兴都宫,政事早晚要还给宿抚,虽然叫他熟练政务,无异于给他谋求复国添麻烦,但宿抚总归要做一阵一言九鼎的皇帝——
他心怀万民,朝政娴熟是利民之事,因此应承安并未多做犹豫,一口答应下来。
应承安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接触政务的时候先皇是怎样手把手教他,补充道:“明日再有奏折时,子和先做批阅,我在一旁看着。到时子和莫挑剔我严厉。”
宿抚还站在龙椅后,他垂眸注视应承安梳得板正的发髻,过了片刻柔声说:“好。”
应承安并没有听出这句话藏着的千回百转的柔肠,他再活动了一下手腕,感觉果然轻快许多,就催宿抚去休息。
宿抚今日为他泡了一整日茶,跟着喝了不少,此时毫无困意,但仍是依言下了阶陛,从禁卫手中接过大氅披上,推门欲出。
风雪迎面扑来,像夹杂刀锋,叫人喘不上气,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正好避开了坍塌的雪堆。
入夜后风雪愈急,门外的雪已经堆积到了脚踝处,门一开就争先恐后地涌进书房,在铺在门口的深色地毯上蔓延开,眨眼又化作水在毛毡上滚动。
应承安起身送宿抚,此时站在在阶陛上望见了这奇景,疑惑地问了一句:“无人除雪吗?”
他一边问一边也走了下去,避开风口向门外看了一眼。
门外白茫茫一片,虽然已经深夜,天却被雪映得微微发亮,只是不见星辰,刺骨的寒风汹涌而入,与屋内热气相撞,生出蒸腾的白雾,几乎遮住了宿抚的身影,叫他看上去像是消失在了茫茫白雪中。
宿抚听见应承安走来的脚步声,立刻抬手关了门,回身看他,见他果然未加衣服,忙皱眉道:“承安又不爱惜身体。”
话已出口,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那个为应承安鞍前马后的将军,并无资格这样指责他,抿着唇不再做声,只将应承安往屋里推。
应承安这回看出了宿抚的有口难言,他有点哭笑不得,但品了一下这滋味,没能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宿抚与他目光相接,丢盔卸甲,落荒而逃。
门扉震了一下,从屋檐上簌簌落下雪,落在他衣领中,但宿抚顾不上这点寒意,他大步向前,不多时走出庭院,心头烧着的火才微微降下温度。
天气骤然转冷,宫人也是措手不及,宿抚爱惜人力,命他们雪停后再行扫洒,因此回廊中雪堆积得更厚,夜深无人,脚印也没有一个。
禁卫匆匆忙忙地追上了宿抚,新君趟雪而行,不多时雪倒灌进鞋中,他才想起走得慌张,忘了换上长靴。
往常这个时辰应承安应该已经回到了偏殿中,偏殿中地龙烧得正旺,宿抚一进门肩头的雪就化了个干净,他坐在门槛上脱了鞋,把雪倒到门外,只穿着长袜踩在地面上,被冻得发僵的脚趾骤然接触到温热的地面,有一些刺痛。
因此宿抚今日额外在放满热水的木桶里多待了片刻,才擦着发上的水出了西厢,躺下休息。
但他身上的补骨脂刚过不久,被折腾得体虚,再醒来时便觉得手脚有些乏力,然而抬手往额上一搭,并没有感觉到发热,就没有太在意,只要了一碗姜汤,就起身赶回书房同应承安学治国。
科场学生和礼部交由三司会审,一夜也审不出什么,倒是雁探司那边有些进展,宫门一开就把奏折送了进来。
宿抚赶回书房的时候应承安还没坐在书桌前,大约是昨日被抱怨“喂不胖”让他有点触动,正慢吞吞地练着一套五禽戏,额头微微见汗,只是动作不太标准。
听见宿抚进门的声音也就顺势停了下来,取走宫人手中的方巾擦了一把脸,才坐下用早餐。
雁探司递来的奏折被放在了最上面,应承安看完把这两本递给宿抚,打开贴着内阁票拟的一本,读了两页,毫无征兆地说:“越梅臣和卢天禄,我记得子和是要保越梅臣?”
宿抚应了一声:“朕离不开雁探司,雁探司离不开越梅臣,怎么?”
应承安不置可否,只说:“他挺好用的。”
他把手头这本奏折阖上放到一边,叫禁卫把竹筐里的奏折都倒出来,半跪下去挨个翻检了一遍,又挑出两本来放在了桌上。
宿抚刚好读完这雁探司的奏折,大惑不解地问道:“名次被替换者俱为寒门士子,这倒能理解,但替换上去的都是北疆士子,唯独没有威靖关士子,这又作何解?”